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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洋-呛皮烧的往昔岁月

时间:2024-04-19 18:38:14 来源:互联网 阅读:-

下酒

要喝酒,总得有点下酒的,名点,或者佳肴,自然很好,馒头,或者黄豆,也不错。酒,可以将就,菜,也可以将就,而既然有了酒必得有点东西下酒,这个,不能将就。

要是你看到一个闭上了眼睛倒倾了瓶子就往自己肚子里头灌而根本不用下酒或者身边根本没有下酒之物的,那只有两种可能,他不是在正常地喝酒,或者,他正在喝的不是正常的酒。恰好注意到了这样的情景的人留心了,可供你的选择也是两种,一是视而不见,不拿正眼去看他,或者呢,赶紧拨个有奖报料电话,让1818黄金眼来看他。

这么惊心动魄的晚霞,这么多愁善感的黄昏,让你说什么都不对,除了什么也不说,让你做什么都不是,除了把酒临风。

《水浒传》里,“小二,切五斤牛肉,烫一壶酒”,是常有的场景。据说,武松打虎之前,就喝了十八碗酒,吃了五斤牛肉的。就是那几个要在沧州结果林冲性命的“不尴尬人”,为了不让店小二来打扰,就一口气要齐了菜蔬果品酒馔,在里面吃了半日酒。要是他们只要了酒而没有要下酒的,不光小二会不时地来看顾提醒,而且也容易引起别的客人的怀疑,先自露了自己的马脚。——只是他们密中有疏,口中讷出了“高太尉”的名字,让本有疑心的小二得了风声,而后才告诉了林冲,好让他有所防范。

大多的人,上了桌,把了盏,其实是装着喝酒,真的吃菜,是假喝酒;真爱酒的,才是真的喝酒,装着吃菜,酒呢,就是“枪毙烧”,也没事,而下酒的,一碗油炒硬蚕豆,一盆酱爆青壳螺蛳,足矣,要是还有三二两椒盐花生米在手边,那就近乎奢侈了。书载:加饭酒佐以冷盘最佳,若陈加饭与元红兑饮,配蟹下酒,乃是饮者一大快事。可见,老酒和下酒的成分和配比,如果合适的话,乃是一张幸福的处方呢。

下酒,也有另类的。以《国语》下酒,并因此而通过了丈人选女婿的暗访而成功晋升为东床的,有。把年轻时候新鲜脆嫩的记忆给风干了,等年老的时候下酒赋诗的,也有。至于在“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场景中,那样的“下酒”,则是推心置腹的情怀和高山流水的雅韵了。

而在“煮酒论英雄”的宴席上,真正的下酒,倒也不是案上的佳肴,而是宾主各怀的鬼胎。不知道的,是曹操在低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时候,喝的是什么酒,用以下酒的,又是什么——会是江中的往事么?会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彷徨么?

忽然想到,在哪一个黄昏,找一块毛石,挨了边坐了,抖抖索索地铺开了包装纸,暴露出半包茴香豆或是鱼皮花生,再咬开一个小炮仗,向了西边,猛来一口,嚼两粒蚕豆,发现硬硬的,已经难以被自己轻易制服,只是味道依旧熟悉,眼中就有些潮湿,待抬起头来,看上一眼西边的山头,正是残阳如血,便叹了一口气,再抓过瓶子,来一口……也许,就再不忍心抬起头来,看一眼那黏稠在地平线上的夕阳的西下了。

玄 色 (下)

文/黄汇源

第四章 枪毙烧

定讲师将一根草棍塞进牙缝,双手擎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势。“水生爹爹,喝酒吧。”琪宝突兀地说,他打开挎包,从包里拎出来一瓶酒:“是爸爸从上山亲戚家带回来的,他不喝酒,这酒送给你喝。”琪宝将酒瓶递到定讲师眼前。定讲师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拧开瓶盖,鼻子凑上去嗅了嗅:“这是上山人用金刚刺烧的。”“金刚刺是什么东西?”定讲师说:“一种藤,下面有块茎,块茎里有淀粉质,酒是用含淀粉的粮食做的,粮食稀缺,也只有山里人家,才能烧出这种土酒来。”“我爸爸说这酒叫‘枪毙烧’。” “这酒极炝,入喉难受,所以才有这样一个名字,但终归是烧酒。”

定讲师喝了一小口,迅速拧紧瓶盖,右手掌扪住了嘴巴。“难喝吗?”“还行吧,我是怕酒气从嘴巴里跑掉。”琪宝暗暗发笑,定讲师喝烧酒总爱这样扪住嘴巴。

“你想听什么?”定讲师问,他说穿了琪宝的心思:“想听你讲,我姨父和奶奶是从哪里来的。”定讲师说:“这个,不行吧。” “可是你都喝过了,草荡里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水生在一旁帮腔。“你为什么不问你琪生哥哥。”琪宝撇撇嘴:“他不肯告诉我。”定讲师看着手中酒瓶,犹豫了:“你发现什么了?”琪宝说:“有点奇怪,那天奶奶去坟头上供,不知道她叫了声什么,坟头上下来一只大鸟,那大鸟就舞动起来,然后奶奶也跳起舞来。”琪宝学着大鸟或奶奶跳舞的样子。

“你们起个誓,听到的不许说出去。”水生马上举起左手,他示意琪宝也跟着做。“那天琪生奶奶是不是穿了一件玄色的衣裳?”定讲师问琪生。“不知道什么叫玄色,颜色好像是黑中带点红的。”琪宝说。

“那是一只叫朱鹗的鸟。”定讲师喝一口酒,又习惯地用手扪住口。这时,水生从灶房里拿来一条咸鱼干,定讲师咬一口鱼干下酒。琪宝看得清楚,那是条生鱼干。“你俩今后将成为很好的朋友,是一辈子的那种,都要去读中学,只有多读书才能明白历史的真相。”我们早已经是朋友了,琪宝和水生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我今天说的事,现在还不能够说,你们听过就忘了它,千万不要去嚼舌根。当这件事快被你们忘记了,会有人来说起的。”琪宝和水生一齐点头。

第五章 叫魂

定讲师喝了二两枪毙烧后舍不得再喝,酒对他来说,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甚至是比命还重要。一口入喉,就止不住各种话题,一旦搁下酒碗,故事就像午后的阵雨一样停驻了。夏日的大雨,把吵吵嚷嚷的虫子浇灭,有些干脆被雨水带走,做了鱼饵,不远处的长沟里,有鱼跃出水面的“啪刺”声。水生的耳朵竖起来,循着鱼儿弄出来的声音转动着,追踪着它们的身影。

喝酒的一个理由

中午时分,往餐厅走的路上,看不见的风从四面袭来,扑在脸上,让人联想到了雪的味道,所谓的“雪风气”,不由感到一种锲入脊背的冷;遇到的人,多呈收敛之状,羽绒衣的链子,一例拉到了脖颈的尽头,双手插在衣袋或是裤袋里,无袋可插的,则手根紧缩,藏在了衣袖里,行走的轨迹,细碎而又凌乱,作哆嗦科;形容既已紧张,颜色亦多憔悴,仿佛经了霜的茄子挨了冻的花草一般,一夜之间,都褪尽了红和润。

于是想到了喝酒。

在农村,由于天气而无法做事的时候,才是无事可做的时候,而这样的时候,就是喝酒的时候。

照例,这样的中午,天应当是飘着雪的,雪不一定大,但一阵紧一阵的北风一定会改变它们飘扬的方向和飘落的速度,如果还有点雨夹杂在雪的里面,那雨一定是像刀子一样不留情面的,刺得你呲牙咧嘴,眉关紧锁。风雪把人赶到了屋子里之后,一定还不会甘心,它们会合了伙在瓦楞上吱吱地叫,在后门的缝隙里拼命的挤,而且常常会成功,然后贴了地面登堂入室,然后仰起身子,冷不丁地钻进了你的裤腿。它们要告诉,这屋子,也不是堡垒,躲得了风雪,也躲不了寒意。

这时候,喝酒的理由就充分了,喝酒的条件也就成熟了: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喝酒,就是喝酒,只要有酒,哪怕只是价低质次度数高的“枪毙烧”。“下酒”当然不能没有,但,有了小半碗雪菜烧细(小)鱼连同冻实了的大半碗前鱼汤,有了一碟青菜,有了现炒的一盆黄豆,足矣——自然,如果“枪毙烧”换作了糯米搭的红酒,温热了,而且量管够,如果那一碟青菜炒的时候恰好家里的油灌还比较富裕所以倒油的时候倾斜度比较大手势有点失态,就更妙了。

陪酒的人,是一叫就到的,反正是人同此心,一声喊去就是。

三个五个闲人坐了,三个两个玩笑开了,酒就不知不觉地喝下去了,先是一盏两盏的,再是半碗一碗的。于是,家里的热气就蒸腾起来了,空气就迷糊起来了,而酒客的口气也随着身上的暖意而放大起来了。不用说,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会争得脸更红脖子更粗,就是什么事情也没有,也会争出点事情来,因为“酒”和“喝”的本身,就是话题,就是事情,高啦,低啦,多啦,少啦,深啦,浅啦,慢啦,快啦,都是。

要是碰巧还能笼一堆炭火,整一个火锅,煮半锅狗腿,辣的香的味道一起和熏烟燎火一起,充盈了整个的屋子,那就好上加好了。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风声听不到了,寒冷也觉不着了,三五碗下肚之后,走路时脚的落地,扳手时腕的用力,都会失了分寸。

“划拳”,是少不了游戏,可以助酒,可以省菜,可以人人平等。“划拳”时候的道道,是很多的,有不少,只是方言,只需意会,也许还只能意会,好不容易写下来,既不像话,也不中听。其实,就是不经“包装”,直接三六九地喊,也没事。在喝五幺六之间,郁闷没有了,贫困没有了,娶不到老婆造不起房子的“他妈的”,也就没有了。

时间?这时候的时间也早已经打了瞌睡,来与不来,走与不走,都无人在意,无人领会,像我这样,一个人就是一个家的全部子集的,更不会领会。

只有待其中成了家又没几年有了孩子又没几岁的哪位酒客的老婆差了孩子来找的时候或者年轻的老婆索性借了孩子的理由来找的时候,时间,才会被注意到:

咦?天怎么都黑定啦?

本书为关于酒文化及美食文化的纪实性散文著作。从作者个人的饮酒谈起,分缘起、酒相、乡村两酒民、嗒点、摊酒、门前清、关牛棚、酒的品质、枪毙烧、金刚刺、酊乙、一粒糖过酒、草棚对酌、脚步钿、茅婆婆、黄酒、记美食、竹菰、桑蕈、桑果、白箬笋、哺退蛋、生糖猪油糕、田鸡、糖粥担、吃食担、团子担与冷糖担、羊汤、炒米茶、蒸缸蹄髈、砂锅炖鱼、五香豆腐干、食有鱼等五十二目,笔触及于乡野、城镇人等的饮酒和饮食,描摹底层知识阶层的饮酒和饮食尤其深刻,从而反映和凸显了时代的变迁。具有极为深厚的文化蕴涵、生活积淀,以及阅读的乐趣和快感。

酒精血液

我一生不会真正爱上一个女子,因为我是个浪子。只有酒,是我的生命。当酒精由咽喉滚下,与血液融合的时候,我就完成了一次生命的畅想,我希望这是永恒。

夏日雨后的夜晚,从地面蒸腾的热气被晚风吹的到处都是。街上宽阔一点的地方坐满了纳凉的人。我是在行走的。独自一个人。这是在一个江南的小镇。晚上九点三十分。

我坐下的地方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也是唯一的广场,坐在大排挡,会自动有人送来一杯啤酒,然后再问你要吃什么。

广场的对面响起喧嚣的音乐,因为只有那里是霓虹最亮的地方。充实着大酒店,豪华酒吧……我什么都不要,只是大口大口的喝酒,然后感受它们迅速的略过咽喉,进入肠胃,再变成汗滴,流出体外。

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一年有九个月是在外面的,不是读书就是游玩。我熟悉这个城市,但熟悉就是讨厌。就算是那三个月,我也不想回来,只是我会累,会容易受伤。

喝完第三杯的,眼前已有些昏厥,身边是各式的,自由的喝酒的人,晚风暖暖的,巨大的吵杂声,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喝酒?

我扭过头去找寻,全是陌生的脸,不知道是谁问我。

秋,是不是喝多了,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女,是我认识的,但他们叫什么?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秋,你好象很不对劲?

女孩用手理了理我的头发。哦,我想起来了,他们是我高中的同学。女孩坐在我前面,常在我上课睡醒了后帮我理头发。

是你们,我知道的,你们……

女孩幸福地看着男孩,她的手在夜色暗淡的灯光下似有轻缓的魔力般,从我的头移到了男孩的头上。男孩傻傻痴痴的就好象这一瞬间便是永恒,用尽全力的拥住女孩……

祝福你们。我喝完了第四杯。全身热的像是要融化了似的,今天晚上没有月亮。

他们走了,昏暗的灯光照下他们的影子,渐渐的像是一个人。曾经在聊天室里一个女孩说过,爱就是让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我想他们是做到的。

十点五十四,我喝下了第六杯,开始有风,带凉意的那种。四周喝酒的人也因为酒精的沉淀而越加喧闹和无稽。

我看见一个伶仃的歌女,背着一把民谣吉他,穿一袭洗的发白的粉红色连衣长裙,长发一直垂到肩下,遮住了衣服在背后裸露的肉体。

她正被调笑,其实很少人会听她的歌,只是因为她是七岁年轻的肉体,虽然她的歌很美也很便宜。

我把她叫过来,给她倒了一小杯啤酒,让她坐下。我点了十首歌,先给了她钱,叫她慢慢的唱。

她开始唱,带点妩媚,带点沧桑,带点随意,不做作,不经意的感激,她的歌其实是很美的,远不像她的年龄。

我喝下了第七杯,胃已经有些难受,像是一只等待下蛋的鸡。刺痛,鼓胀。再有就是头晕,天昏地暗的晕。小女孩的歌变的遥远,我忽然想起清石小溪的年代,一个童年到成长一直拌着我的女孩。她是最喜欢穿粉红连衣裙的,夏日里将长发弄的湿湿的挂在肩后。我无论是在她身前,身边,身后的时候,都能看见她的眼睛,她小起来的时候,有冰棱相激的清脆的声音。

终有一天,我们各自分开,经历了彼此在大城市和高等院校的新鲜,刺激,幻想和失败。于是再见我的时候,她眼中的陌生和拒绝让我颓然。从那时候起,我可是喝酒,开始拒绝一切女孩对我的爱恋,甚至让朋友觉得我是个同性恋。

我喜欢夜晚,因为夜晚的时候,我可以不必顾及的喝酒,醉了就睡一觉,第二天再继续。我总是一个人喝酒,喝最便宜,最劣质的酒,躲在喧嚣城市最阴暗的角落,混迹与人群里,我流离失所。

我没能喝下第八杯就倒在了桌上,感觉我灵魂的游荡,却摆脱不了这样一个空间,左右冲突,迷迷朦朦。

再醒来,已经十二点,一天又过去,一天还会来。身边坐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歌女,她恰与我醒来时停下了她的歌。

她说,正好十首了,谢谢你。

我无言的沉默,一口喝完杯中所剩的酒,付了酒资,将剩下的全都给了这个小女孩。然后大步离去。

她抱着吉他在身后追我,大声的叫我。我体内暗涌的酒精终于与血液融合,冲破了五脏,流过了心室,徘徊在大脑。声音渐远,我又完成了一次生命永恒的畅想。

我一生不会真正爱上一个女子,因为我是个浪子。只有酒,是我的生命。当酒精由咽喉滚下,与血液融合的时候,我就完成了一次生命的畅想,我希望这是永恒。

夏日雨后的夜晚,从地面蒸腾的热气被晚风吹的到处都是。街上宽阔一点的地方坐满了纳凉的人。我是在行走的。独自一个人。这是在一个江南的小镇。晚上九点三十分。

我坐下的地方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也是唯一的广场,坐在大排挡,会自动有人送来一杯啤酒,然后再问你要吃什么。

广场的对面响起喧嚣的音乐,因为只有那里是霓虹最亮的地方。充实着大酒店,豪华酒吧……我什么都不要,只是大口大口的喝酒,然后感受它们迅速的略过咽喉,进入肠胃,再变成汗滴,流出体外。

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一年有九个月是在外面的,不是读书就是游玩。我熟悉这个城市,但熟悉就是讨厌。就算是那三个月,我也不想回来,只是我会累,会容易受伤。

喝完第三杯的,眼前已有些昏厥,身边是各式的,自由的喝酒的人,晚风暖暖的,巨大的吵杂声,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喝酒?

我扭过头去找寻,全是陌生的脸,不知道是谁问我。

秋,是不是喝多了,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女,是我认识的,但他们叫什么?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秋,你好象很不对劲?

女孩用手理了理我的头发。哦,我想起来了,他们是我高中的同学。女孩坐在我前面,常在我上课睡醒了后帮我理头发。

是你们,我知道的,你们……

女孩幸福地看着男孩,她的手在夜色暗淡的灯光下似有轻缓的魔力般,从我的头移到了男孩的头上。男孩傻傻痴痴的就好象这一瞬间便是永恒,用尽全力的拥住女孩……

祝福你们。我喝完了第四杯。全身热的像是要融化了似的,今天晚上没有月亮。

他们走了,昏暗的灯光照下他们的影子,渐渐的像是一个人。曾经在聊天室里一个女孩说过,爱就是让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我想他们是做到的。

十点五十四,我喝下了第六杯,开始有风,带凉意的那种。四周喝酒的人也因为酒精的沉淀而越加喧闹和无稽。

我看见一个伶仃的歌女,背着一把民谣吉他,穿一袭洗的发白的粉红色连衣长裙,长发一直垂到肩下,遮住了衣服在背后裸露的肉体。

她正被调笑,其实很少人会听她的歌,只是因为她是七岁年轻的肉体,虽然她的歌很美也很便宜。

我把她叫过来,给她倒了一小杯啤酒,让她坐下。我点了十首歌,先给了她钱,叫她慢慢的唱。

她开始唱,带点妩媚,带点沧桑,带点随意,不做作,不经意的感激,她的歌其实是很美的,远不像她的年龄。

我喝下了第七杯,胃已经有些难受,像是一只等待下蛋的鸡。刺痛,鼓胀。再有就是头晕,天昏地暗的晕。小女孩的歌变的遥远,我忽然想起清石小溪的年代,一个童年到成长一直拌着我的女孩。她是最喜欢穿粉红连衣裙的,夏日里将长发弄的湿湿的挂在肩后。我无论是在她身前,身边,身后的时候,都能看见她的眼睛,她小起来的时候,有冰棱相激的清脆的声音。

终有一天,我们各自分开,经历了彼此在大城市和高等院校的新鲜,刺激,幻想和失败。于是再见我的时候,她眼中的陌生和拒绝让我颓然。从那时候起,我可是喝酒,开始拒绝一切女孩对我的爱恋,甚至让朋友觉得我是个同性恋。

我喜欢夜晚,因为夜晚的时候,我可以不必顾及的喝酒,醉了就睡一觉,第二天再继续。我总是一个人喝酒,喝最便宜,最劣质的酒,躲在喧嚣城市最阴暗的角落,混迹与人群里,我流离失所。

我没能喝下第八杯就倒在了桌上,感觉我灵魂的游荡,却摆脱不了这样一个空间,左右冲突,迷迷朦朦。

再醒来,已经十二点,一天又过去,一天还会来。身边坐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歌女,她恰与我醒来时停下了她的歌。

她说,正好十首了,谢谢你。

我无言的沉默,一口喝完杯中所剩的酒,付了酒资,将剩下的全都给了这个小女孩。然后大步离去。

她抱着吉他在身后追我,大声的叫我。我体内暗涌的酒精终于与血液融合,冲破了五脏,流过了心室,徘徊在大脑。声音渐远,我又完成了一次生命永恒的畅想。

一个人的缑城(9)东门酒厂

东门酒厂

那根小时爬过,把大人吓得半死,也被揍得半死的烟囱还在,醒目地立在东门酒厂。

年前,瞥见蓝天下高耸着的烟囱,溜进厂里,冷不防被呼呼响窜出的二条猛犬狂追,人急跳墙最后被追进七石缸里方始脱险。这回学乖套近呼,叫上红光满面的门卫师傅,稳稳地在弥漫的香气中边听边拍。

门卫师傅,是在一九九二年改制时留下来的酿酒师,不过真正的酿酒把作老师,是来自东门三坊墻弄的原住居民、柏屏黄氏家族的黄之文师傅。

东门酒厂,在一九五五年的公私合营运动中,由十多家散落在各乡村的酿酒作坊,合并组建的地方国营酒厂的总厂所在地,真正的百年老厂。

东门酒厂酿造的黄酒,是浙派二类酒中的宁式酒,另一类就是大名鼎鼎的绍兴酿造的绍式酒。

酿造工艺最大的区別是,宁式酒在发酵过程中,要加入一种称作辣蓼的野生植物制成的酒曲,人们称之为“白药”。

“白药”加多加少何时加入,成为整缸酒好坏的关键,犹如铸剑师在经过千锤百炼后,对坯剑进行淬火的时刻,成败在此一举。

纯粮酿造的原酒,火候把握不准或保管不当,味道会变酸,因此缑城里有句形容一不做二不休的俗语,叫做“好么做酒坏么做醋”。赌徒下大注时最喜这句话了,一边唠叨壮胆一边孤注一掷地下注,但结局通常是唉声叹气退出赌局。

缑城人把黄酒称作老酒,白酒称作烧洒,因烧酒性烈,也形象地叫作枪毙烧。盛老酒的瓶因为要遮光,玻璃颜色是深色的,白酒瓶是无色的,不知何故分别称为红毛瓶与烧酒瓶。

以前,小城逢年过节操办红白喜事,用东门老酒招待客人,是一件非常讲得出场的事,在东门酒厂工作,更是一份体面的职业。

酿好的东门老酒,无论容身于酒瓶、酒甏还是酒窑,皆静默如山奔腾如河地聚集着力量,也无论你身处江湖之远或高堂之上,皆如气吞山河如虎的大将军稳坐中帐不迎不拒。

与千百座小城一样,有酒当然就有高阳之徒,其中总有几个人以及他们的酒事,鲜活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小城的一部分。

三叔,就是这样一个人!

三叔不是我的三叔,也不是城里谁的三叔,人们叫他三叔,是因为他住在水角凌路水井头旁的“三层楼”里。这“三层楼”,其实就一间一层小瓦房。因房小床窄,三婶睡床上,三叔睡床顶,猪睡床下!他们竟然在床下养猪!养猪以补贴家用,人们据此先是戏称后尊称他为三叔。

当时艰幸的生活可见一斑,但几乎从未见过二老有过自卑与愁眉苦脸的样子,尤其是三婶,身材矮小,常年挑着差不多齐身高的长桶篮,加工卖些四季应季食品,风雨无阻地上街挑卖零食。她的葱烤海蛳很好吃,剪尾可直接吸吮的一分一盅,末剪尾的一分二盅,我们当然是买一分二盅的,凡是能插得下蛳尾的桌缝、门缝、防风扣、铅笔刀等地等物,不管新旧到处都留下我们扳蛳尾的痕迹。置身于近乎幸酸的艰辛生活,三婶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一天到晚总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是母亲对儿女的那种慈祥欣慰的笑。小城“7.30”洪灾后,他们的捐款也多于一般家庭,她没有子女,小城如果也有母亲的话,一定是她这个样子的!

三婶没有固定摊位,但让人感觉到她的摊位无所不在。三叔就不一样了,除了上班,就钉子似的钉在“三层楼”前小沿阶上喝酒,其它地方几乎就没看到过他的影子。

三叔一开始打零工,后来在一家社队办厂做翻钞工,加上家里发生变故,常喝酒解困、解惑,逐渐喝酒成仙。到后来甚至长年到头不吃饭,光喝酒。喝酒时间也没个定数,早、中、晚、夜随时开喝,一喝数小时。开喝时,放一把角排凳在沿阶当桌子,坐在小矮凳上,双肘支在双腿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永远是一杯一碟一人的酒局。

三叔对杯中物,每喝一口,总是缓缓的把酒递到嘴边,先深嗅一下缓缓吐岀一口气后,定定神,再尖嘴猛地啜上一小口,随着锁眉、咪眼、缩脖等动作一一展开,全身心做好开怀迎抱的准备后,才会将口中酒翻滚几口后,伸脖紧喉吞咽下去,紧接着眠嘴凝神屏气一会,死去活来的长舒着吐出一口浊气,如此这般才算是喝好了一口酒。

三叔下酒的菜通常只一碟,虽只一碟,每次夹菜,都会郑重其事的先将筷子在凳子上别别齐,然后不停的将碟中菜反复拨垃整齐,再夹菜送进口中。无论荤素,皆能吃出别样的热闹味道来,即使下酒菜只是一碟蚕豆芽,必定是一粒一口酒,决不胡乱多吃一粒,即便是吃一粒蚕豆芽,也是鼓起腮帮子左嚼右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大口嚼肉呢。荤菜一般就臭虾烂鱼之类小海鲜,即便是一只蟹脚,也要含在嘴里下过三口酒后,才会依依不舍的吐出壳来,要是让三叔有个蹄膀啃着下酒,不知会吃出怎样的气势来。

三叔喝酒不同于往死命喝的酒疯子,从不多喝,也不喝多。以前没经历过多少生活,以为酒量大的高堂之上的人才配称酒仙。后来逐渐觉悟,象三叔这样,细细的对待每一餐、每一杯、每一口,把全部艰辛全部幸酸全部苦闷,不事娇情地揉入其中,无异于小城酒仙,从不喝酒的三婶也算一个!

自己也到了可端杯上桌的年龄的时候,新酒种啤酒出场了。当初买啤酒是盛塑料袋带回的,也有自带热水瓶、烧水壶、钢精锅等家什去购买的。随着啤酒的登场,各种牌子各式酒各种酒局,也逐渐的多了起来。不喝,它随你,喝了,你随它,鲜有没当过几回醉鬼的人。

八十年代初,大学没考进,当兵没检进,进厂没路道,又没梁山泊可投。幸好青春年少也不知道愁为何物,就拜老师头学拳脚,拉帮结派准备做老本了。

做老本的你不会喝酒,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点拳脚功夫。当初,炼拳脚的人,喜好穿肥大的灯笼裤,腰扎功夫带,这功夫带是用丈许的府绸布绕成。话说有回在西门帮阿良家喝酒,喝到下半堂,阿良晃里晃荡的去小便,许久不见其归席,顺窗户看他抱着一棵小树不撒手,也不理会他,大家依旧海呼山啸的胡吃海喝,不久动雷轰轰响、龙光闪电勿停歇。怕他被雷劈了,出去牵他回来,却是牵不动,你道为何?系裤子时,不胜酒力的他,用功夫带把自己与小树系一起了,这哪里还走得脱!类似这样洋相筒掼背脊的笑话,数不胜数。

当初意气奋发一起喝过酒的几拨人,他们虽说不是当时的人中翘楚,但大多都是身怀才华与抱负的人,其中不少人,无论怎样认真努力地生活,总被接踵而至的磕磕拌拌紧紧缚在一起,余生都被困着脱身不得,或在风起云生之时被无法预知的变故甩到岸上,徒看眼前百舸竞流束手无策。偶尔小聚借酒壮志凌云一番后,终复归沉默。布衣蔬食背后的真相,是无力奋争的无奈与心酸,令人嘘唏不已!

事过境迁,小城几乎什么都变了,或好或坏,唯这东门酒厂,似乎什么都末变,不好也不坏,在繁华的城中央,兀自劳作轮回。

古法老酒刚酿出时,是暗绿色的,因此有灯红酒绿一说。灯红洒绿中,要酿出美酒飘香的生活也不是件客易的事。

时光如酒,

我们人人都是酿酒师!

人文

吃客父亲

◆项杰

我的父亲是名资深吃客。曾听父亲的朋友说起,父亲独身时,每个月发下工资后,必定到宁波城市里,轮流在东福园、状元楼、梅龙镇等饭店撮上一顿,记不得那时叫饭店还是叫食堂,反正父亲绝对是那时的“月光族”。听母亲说,结婚后父亲也会偷偷用攒下来的私房钱去城里解解馋。

儿时我不太相信,儒雅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的父亲会是一名吃客?但不久从与父亲的闲聊中得知他确实如此。在他的描述中,对川扬菜为主的梅龙镇龙眼虾仁豆腐、主打徽菜的东福园酥鲫鱼、状元楼本帮菜为主的锅烧河鳗情有独钟,而且心情好的时候父亲还会用简单的食材烧制几道拿手的菜,给全家尝鲜,当然也兼作他的下酒菜。

俗话讲,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海的阿拉宁波人,吹的是海风,吃的是海鲜,懂得什么季节吃什么海鲜,海鲜要吃什么部位,关于这一点父亲是很有讲究的。他常说:“黄鱼吃唇,鳓鱼吃鳞,鲳鱼吃下巴,带鱼吃肚皮。”新鲜的近海“串网”小海鲜,捕捉上来后,如鲻鱼、泥鱼、柴鱼“嘴巴要会动,鱼眼要会眨”,说这样的食材,不用放任何调料,倒点咸菜卤清蒸,原汁原味的才好吃。如果没吃完,也没关系,西北风一刮,打冻后“过泡饭”交关灵光。

每年九、十月间,吃毛蟹那是必须的,原因无他,父亲就好这一口。好在他有一位在大闸看闸的朋友,每年这个季节的某一天,父亲的这位朋友总会风雨无阻带着两条起码一斤多的河鳗以及十只毛蟹拎到我家,放下就走。毛蟹用细竹丝或棕榈丝绑住,一只垒一只,五只一串共两串,雌雄各半。我一直不解,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有人送毛蟹过来?后来才知,父亲当年在镇邮电所工作,每逢台风天,大闸的电线常被刮断,父亲每次都会冒着风雨前去修复,因此跟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毛蟹最好做法就是用锅隔水蒸熟。一打开蟹壳瞬间,脂膏满盖,香气扑鼻。父亲会挑两只最大的毛蟹给祖母,并剥好蟹肉,接下来,父亲、母亲、哥哥、我一人两只开吃。吃毛蟹需要蘸料,这难不倒父亲,他会事先把姜丝、红糖、酱油调好的蘸料在蒸毛蟹时一起蒸,吃毛蟹蘸这个料,不仅去腥而且驱寒,当然喝点酒助兴也是应有之意。

其实父亲爱吃蟹更爱喝酒,白酒、啤酒、老酒“三中全会”,酒量更胜常人。小时候听祖母讲,父亲年轻时从不沾酒,以至于每年祭拜祖父之后,祭酒常作料酒或倒掉。但从我记事起,父亲一生不曾离酒,就是过世的前一天,我和哥哥还含泪陪他喝了一碗酒。

每逢年末,父亲会自己动手做米酒,做的过程不再详细表述。只晓得米酒做成一昼夜后,父亲开始忙碌,先掀起缸盖看看酒窝中是否有酒酿液,如有,盖好缸盖再用厚被子保温一昼夜后,用酒耙掏酒,之后每隔12个小时上下翻掏一次后加盖。喜欢酒的人就是不怕麻烦。一月后酒成,第一道酒水存着作待客之用,之后所出的酒水父亲自己享用了。对于酒,他有一句常挂在嘴边的名言:“酒乃朝中福水,吃了浑身笃知。”如今思来,可爱之极。

儿时居住的小镇滨海,居民多从海里讨生活。早上刚从海上捞活上岸的人们为去掉身上的寒气,往往喜欢喝点“早酒”。于是乎,镇上的小吃店里每家差不多备着酒。冬天,有自家酿的米酒,夏天,有用甘蔗、番薯制成的白酒。此酒因为既“呛”又便宜,喜酒之人戏称为“枪毙烧”,这酒对父亲的胃口。

说起我第一次在老家喝“枪毙烧”, 就是拜父亲所赐。那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一个星期天,在家本想睡一懒觉,不成想,父亲从外面早锻炼回来,非叫起我陪他喝早酒。也巧得很,到街上恰好看到刚上岸的串网海鲜,于是怂恿父亲买了几只白蟹、几两虾、几条鱼交与小店老板加工,喝的就是“枪毙烧”。回想起来,这可能是因为父亲为我参加工作且已成年而意思一下罢了。现在,与父亲在那样的早晨喝酒,早已成为记忆中的碎片了。

当时,江南无羊,自然没有张一品羊肉。但我们佐酒的可以是螺丝。春笋。还有逆鱼。

你有生活的自由吗?但我有清风与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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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江林

你有生活的自由吗?

我没有,但我有一颗追求自由的心,我有清风与白云,我还拥有一套自由食谱。

李白夜宴

梭罗与五柳先生

所谓追求心灵、身体和思想的自由,一直是人类的梦想和正积极追求的事。

在城市里,要成为“上帝将保证你不需要社会”的梭罗,不从事任何社会职业,未婚,独居,不上教堂,拒绝纳税,不食肉,不沾烟酒……做到一二条是可行的,也只是做做而已,不能当真。

倘若你有足够的钱,你更做不到不需要社会。

在当下,再成为一个梭罗已经不可能了,没有了机会,但不妨碍我们迷恋《瓦尔登湖》。

梭罗和他的瓦尔登湖

如果学五柳先生,“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显然已经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了。有权有钱之人就包下风景胜地,盖造流水别墅,可怎么也找不回五柳先生那时的飞鸟了。

还有,五柳先生喜好饮酒,他将菊花与酒结成一体,自酿成菊花酒,现存诗文146篇,涉及饮酒者共56篇。

我没有酿酒的秘方,我有朋友的新市酒厂、洛舍酒厂,后下岗的下岗,当官的当官,再喝不出当年酒的味道。我怀念70、80年代一种名为“枪毙烧”的烧酒(就像法国艺术家爱喝的苦艾酒),可今天上哪儿去找?

五柳先生陶渊明

五柳先生自言“饮而不乱”,我是不信的。

分析一下当时情况,一般酒喝多之人总能强调自己“没醉”;其二,五柳先生“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不仅是僻壤,而且是一位失意的酒鬼。老朋友颜延年于刘宋少帝景平元年(423年)任始安郡太守,经过浔阳,每天都到他家饮酒。临走时留下两万钱,老陶全部送到酒家,陆续饮酒。不能因他诗写得好就相信是个求上进之人。

后有一天,我看到元代画家钱选《扶醉图》,他画的是陶渊明醉酒后的神态,岂有不乱之理?

我想提醒大家的是,如果你不要像以前那样生活了,那么请放下手头无休止的所谓“理想”,放下负担,去做以前只敢想,不敢做的事。

咬开番薯的瞬间,恍惚又回到了过去

番薯的果实有圆形、椭圆形或纺锤形,皮色和肉色因品种或土壤不同而各具特色,有红芯和白芯,有甜,有粉。若生吃,咬一口,会绽出一颗颗圆圆的淀粉汁,白的,粘粘的。

那时的田畈上,除了番薯,经常打照面的植物有紫色的茄子、红色的番茄、瘦长的带豆和粗壮的黄瓜等。乡下孩子可不会像城里人一样,连韭菜和葱都傻傻分不清楚。

放学回家,胆大的学长一头蹿进地里,撩起番薯藤,用手指在地里一抠,飞快地跑到田塍埭的水沟,洗一下。只听得“嘎嘣”一声,便“窣窣窣”嚼了起来。有人问他:“甜不甜?是红芯还是白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个个看样跳进地里。有时遇上主人挑着便桶担巡田,学长们扔掉番薯,发足狂奔,主人一撂担子,边追边骂,悻悻然,没追上,便对着无辜的孩子发一通牢骚。

十月小阳春,是番薯的收获季。等到生产队收完番薯的消息一传开,大家相约来到田畈“撮番薯沙”(捡遗留的番薯)。哥哥们荷锄挈土箕,自然不甘落后。撮多撮少可是吹牛的资本,所以闷声不响,暗中较劲。哥哥很卖力,每每掘到一只番薯就像掘到宝藏。“呸”吐一口唾沫,下一锄掘下去,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地给掘穿了。我有时用脚踢踢土,也能踢到番薯,不过个头很小,像芋艿仔一下,总被哥哥嘲笑。当最后满满一土箕番薯用锄头担着回家时,哥哥们不嫌路远,特意去村里绕,为的是炫耀一下,享受别人投来的艳羡目光。有的大人会说上一句,“你们看,老陈三个小人出道了,撮了这么多番薯。”

如果撮来的番薯多,母亲就会变着法子来捣鼓:最省事最懒汉的吃法是切片熯在饭镬头;烤着吃,费柴,味道不错;煨着吃,灶膛里一扔,便焦香扑鼻;切成方丁煮汤吃,放一匙白糖,便成待客的点心;最复杂的要数做番薯干,把番薯去皮蒸熟,然后捣成糊状,讲究点的人家,可以拌入芝麻或碎桔皮。取一块干净的白布铺在火油箱底,倒入糊状的番薯,摊成薄薄一层,覆在竹簟上。晒得半干不干时,剪成手指宽的条状。完全晒燥后,和砂泥石子一起翻炒成焦黄色,便是番薯干。脆而香,身价也高,是过年待客的零食。番薯干最怕受潮,得放进火油箱,严严实实盖上,一口气也不让它出,这样,拿出来还是嘎嘣脆。如果受潮了,番薯干韧结结,一咬就粘住牙齿。只有投降,任其慢慢在口腔里融化成番薯糊。

除了彩英阿婆,村里会唱歌的还有李大肚,他会唱地方戏,叫滩簧。听得人笑死,“癞头哥,摸蛳螺,摸来蛳螺大又多。”等到番薯上市后,唱词不一样了,但同样让人发笑。

九月菊花开上脑,番薯芋艿自家掏(掘)。

自烧火来自上灶,空落后山抲松毛。

一担松毛一百斤,肚皮饿得咕咕叫。

每当这时候,村里有人开始做烧酒了。用番薯做番薯烧酒,父亲们特别上心这件事。母亲们也开心,如果用大米做,烧钱,用番薯做,省钱呢。

生番薯洗净,切块,蒸熟,摊凉了,拌上酒曲。这酒曲是酒的灵魂,用辣蓼草做的。为了这灵魂,春天里,母亲就撒辣蓼草的种子在小院子里,夏天便可以蓬蓬勃勃地收割制作辣蓼水。然后与磨成粉的大米融合,切块,发酵,晒干,这就成了酒曲。等到秋天,与摊凉的番薯相遇,一拍即合,埋头扎进大缸,密封起来,任它们在里面翻江倒海。一段时间后,拌秕谷或糠,上灶后,大火小火轮番上阵。最终,番薯烧酒通过一条管子,流淌下来。瞬间,浓郁的酒香在街弄里飘来荡去。

这时候,小孩子们可以往灶膛里煨番薯了,做酒的时候不可以,父亲说会漏气的。我们煨番薯,父亲封酒坛。路过的人说,“老陈啊,多做几埕,儿子结婚酒好算数啦。”老陈将他一军,“你自己也有儿子,你也可以去算数。这些,我自己吃吃还不够呢。”

李大肚是单身汉,这户看看,那户看看,走到我家,“呣呣,这酒真香。”父亲留他吃饭,一起喝酒。喝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唱起来,

十月阳春好天气,丰收年间做社戏,

高腔班子加乱弹,大跌小翻满台飞。

十一月里寒风起,冬至一到雪花飞,

麦子油菜都落田,围着火塘讲聊天。

李大肚的肚子可真大,一定是酒喝大了的。看着我们拿着煨番薯,双手颠来倒去,他说,“当中一只桶,桶里红彤彤,塞进去贼骨硬,扒出来塌塌耐。”我说,“这是煨番薯啊。”李大肚喝一口酒说,“老陈,你女儿聪明,以后不得了。”父亲满脸红光,“借你吉言,借你吉言。”忙又给李大肚满上了,还给他搛了一块肉。番薯烧酒是白酒,白酒性烈,不会喝酒的人闻一闻,都有醉酒之感,因而被人形象地称为“枪毙烧”。

有时候,我们生病了,想吃馄饨但无法满足,只好吃一碗山粉糊过过瘾。山粉糊,也是番薯做的。番薯还可以做粉丝,煮菜羹的时候放上一把。搛菜的时候就够热闹了,粉丝藕断丝连,站起来还不断,只好让父母帮忙用筷子夹断,浸过油水的粉丝可真好吃呀。

读书后,有次同学递给我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干干的,僵僵的,说这是番薯瘪。山里人的做法,取个头小的生番薯,放进火缸里,要煨一天一夜,就成了这副模样。

后来,我知道了番薯的历史,它是明朝福建人陈振龙带入中国的。他将番薯藤绞入汲水绳,混过关卡后,历经七昼夜的颠簸航行,最终从菲律宾带到了福州。此后几百年间,番薯救民解困,居功至伟,填饱了亿万人的肚子。据说,福州老百姓为了纪念陈振龙,还修建了一座先薯祠。

每当朔风起,街上总有三三两两的烤番薯摊,铅皮桶做成抽屉的样子,一拉一屉,烤番薯熟透的表皮上还附着焦黑的糖浆。人们随挑随拣,买上一只,捧在手心。

明知已迥异于儿时的味道,咬开番薯的瞬间,恍惚又回到了过去。

醉酒 文 / 断桥残雪

古镇旧事之二十六

古镇是没有正式的酒厂的。似乎连一个象样的酿酒作坊也没有。古镇所在的地区是有酒乡的美誉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古镇没有酒厂真是很难说得过去的。离古镇不远的好几个镇却是都有自己的酒厂的,因此,感觉上邻镇处处飘酒香,古镇却是只见炊烟,不闻酒香的。

古镇没有酒厂,但并不因此而影响了古镇人喝酒的热情。古镇人喝的酒来自两个途径,一个是到店铺里另拷(就是自己拿着空瓶去打酒);另一个是自己酿酒。自己酿的酒与酒厂做的酒是有区别的,古镇习惯上称这种自制的酒为米酒。它是无色的,但看上去好象又有乳白色的光泽,这大约是我们视觉上的差异。

酿酒用的米是糯米,这在从前的古镇是极为珍稀的一种粮食,从这个角度来讲,能自己酿酒的人家是一定有说得过去的实力的。好在古镇是有相当数量的农民的,他们每年在稻田里种少量的糯谷用来裹粽子酿米酒。象我们家就没有这样的基础,我们家在村子里,吃得是供应粮(每年会有很少量的定量可以买糯米),是没有自己的土地的,所以我们家又有一个很奇特的称谓叫农村居民户。这种身份使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农村和生活在农村里的人。我知道他们的生活习性,知道他们爱喝什么样的酒。真正喝酒的人是对米酒不屑一顾的,他们觉得这种酒是没有劲头的,象喝白开水一样。但对于不会喝酒的人来说,米酒是有后劲的,古镇人把这种后劲叫做“后翻塘”,意思是说开始喝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喝完了,脸就渐渐红了,头就渐渐晕了,这是酒力在起作用了。

酿米酒的程序并不复杂,基本的流程是:淘尽糯米;将米蒸熟;饭进缸;洒酒药;封闷;若干天后启盖;酒酿沉入缸底,清冽的米酒飘逸出袅袅的香气。其实,在封闷的过程中已有酒香从缸内一缕一缕地飘逸而出了,整座房子都是令人微醉的糯米酒香了。

酒酿是做米酒留下的渣,这种渣可以食用,而且随着时光的推移酒酿的身价也越来越高了,它不仅酿酒人家食用,就连高档的饭店宾馆也开始出现了以酒酿为材料的点心,最常见的如酒酿元子。而在古镇,这种点心从出现酿酒的那一天起就有了,只是在烧制的方式上略有不同。古镇人一般是以甜酒酿煮鸡蛋,鸡蛋是整个的,放入适量的白糖,吃起来的口感微甜微醉,很适合不太会喝酒的人吃。

米酒说到底是不上大雅之堂的,古镇真正喝酒的喝得是元红、加饭、善酿、香雪、花雕。这五种酒基本上可以代表以酒乡命名的绍兴酒。绍兴酒的有名,当然是因为它的好喝。离开古镇很多年以后我才在一家正规的酒厂见到了整个酿酒的过程。那天我见到的是元红酒的制作,酿酒师傅特意为我们演示了一遍酿酒的全过程。而据师傅说酿酒的最好季节应是在每年的立冬至小雪之间,所谓“冰冻三尺寒,酒香扑鼻头”。传统的酿酒作坊在制作上当然要比古镇人家自己酿制有气派得多了,他们用得是可盛一石八斗米的“七石缸”,每缸可加七百斤的冷开水。光是让饭发酵就要先闷七天左右,等加了水以后则要闷一百天左右,这与自酿的米酒上有很大的区别。为酒缸开缸是一桩技术活,要有专门的高手来掌握,他说让开就开,他说不让开就不能开。这时开缸师傅就是金口玉言。因为开缸过早,酒力就会不足;开得迟了,酒要走味。开缸后把酒和糟一起放入袋里压榨,榨完后,袋子里的就是我上面说到的酒酿,真名应该叫酒糟。酒糟除了当点心吃,还可以用来糟鸡、鸭、猪肉、鱼干和蛋。这种糟字系列菜现在在市场上是很受欢迎的。

我没有见过著名的加饭酒的酿制,但那天酿酒的师傅却颇为热心地给我们讲述了包括加饭在内的另外几种酒的做法。用师傅的话说是很简单的,一点也不复杂的。所谓加饭酒就是一石八斗米再加三斗米共二石一斗煮成饭,水仍旧是七百斤,因为加了三斗米的饭,所以就叫加饭酒。花雕酒比加饭酒还要再加三斗米的饭,因此也叫特种加饭酒。善酿是以开缸后不上榨的白酒代替水酿成的,即一石八斗米饭在缸中闷七天后,用七百斤的白酒代替冷开水加入,绍兴人称之为酒合酒。香雪是用加饭的糟煎成的烧酒代替水,再加工成酒。这上述酿制的简繁程度,可以知道这五类酒中以善酿为最佳,花雕次之,加饭再次之,元红则最次。外地人一般知道的最多的是加饭酒,而且是年份越多越值钱,现在的酒店里经常会有三年、五年甚至于十年、二十年陈酿的,我个人以为三年、五年的尚可信,十年的有点玄,二十年的则很难让人信服了。少量的会有,但动不动就是二十年陈酿就有些虚张声势了。

绍兴酒如此出名,好喝,除了它的酿制工艺地道,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水质好。绍兴酒用得是鉴湖水,有一句民谣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这句民谣是“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现象。功夫十分到位的酿酒师傅应邀到外地去酿酒,工艺流程完全是按照绍兴酒来的,但酿出来的酒就是不如绍兴酒好喝。师傅无奈,说我纵有回天之力也是酿不出绍兴酒的味道来的,这都是因为没有鉴湖水之故啊。

绍兴有一种很具文化品味的酒叫女儿红。这种习俗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一般可信的说法是谁家生了女儿,做父母的就要酿造几坛酒,用泥封口埋入地下,等女儿长大出嫁时将酒取出作为陪嫁。这种风俗是有文字记载的,晋人稽含所著的《南乡草木状?草曲》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述:南人有女数岁,即大酿酒……乃发陂取酒以供宾客,谓之女酒。

酿制女儿酒的原料与工艺都与加饭酒一样,但在装置的酒坛上却是大有讲究的。一般是在制作时先在土坯上雕塑花卉、人物图案。烧制出窑后彩绘以各种山水亭榭,还有八仙过海、天女散花、龙凤呈祥等形象,画面的上方还书有花好月圆、白首偕老等彩头题词。花雕一词也因酒坛上镂了精美花纹而来。女儿酒是姑娘出嫁时的嫁妆,但不在喜宴上饮用,而是长期贮藏,往往要在时隔数十年之后才开坛启封。

古镇人在酿酒上是明显落后于这个地区的其他地方的,但在喝酒及酒俗上却是不甘落后的。尤其是酒俗名目繁多,如小孩满月要吃“满月酒”(古镇人习惯称剃头酒);周岁要吃“周岁酒”;给人祝寿要吃“寿酒”;定亲要吃“定婚酒”;办婚事吃得是“喜酒”(男家办得是“筵席酒”,女家办得是“出阁酒”,新婚夫妇首次回娘家要吃“回门酒”);造新房要吃“上梁酒”,人死了也是要吃酒的,吃得是“安葬酒”,古镇人说成是吃“豆腐饭”。其它还有说不全的酒如“开张酒”、“分红酒”、“接风酒”、“饯行酒”、“洗尘酒”等等。正由于古镇有这么多的酒可喝,外地人就一致认为从古镇出来的人都是善饮的,却没料到我是滴酒不沾的,酒席上有知道我的底细的,说从古镇出来不会喝酒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我也只好喝几口,一喝就面红耳赤,大家就说真是不会喝的,就绕了我。

喝酒能喝出真味来相信一定是十分惬意的,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就有人纵容我不妨试一次,喝醉的味道真是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回答是飘飘欲仙,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你说人活着还有比没有烦恼更幸福的吗?我是同意这个观点的,但也不是一定要喝醉了才可以消除人生的烦恼的,酒醒了那个叫做烦恼的东西还是在的,既然这样,还不如象我泡一杯茶喝,捧一本书读。

古镇人喝酒是不太在乎下酒菜的。我曾经听到这样一个典故,是真是假我无从考证。说得是有一个古镇的好酒者坐在家门前喝酒,不知怎么回事,原先下酒的豆芽菜变成了一根铁钉,他也没有发觉(估计已是七分醉了),就喝一口酒,用铁钉在酱油里蘸一蘸再放入嘴里吮一吮,如此反复,一碗酒喝完了,那根铁钉却还在的。这个传说说明爱酒的人是不在乎下酒菜的好与不好的。古镇人把下酒菜叫做“过酒胚”。常见的过酒胚有罗汉豆、盐煮花生、霉毛豆、豆腐干。不要多,一碟两碟就行。喝酒的器皿也不是漂亮的酒杯,而是盛饭的瓷碗。喝酒的地点一般根据季节而定,如果是在夏天就会选择家门口,抬一张小方桌搁在门前的天井或石板地上,端一张小凳子一坐,桌上几样过酒胚,一碗老酒。因为天边的晚霞还没有完全消失,从酒碗里动荡的酒中就能看到天上的云彩和晚霞了。喝酒者这时喝得不光是酒,还把云霞也喝进肚子里去了。

古镇还有爱喝一种叫糟烧的白酒,古镇人把这种糟烧说成是“枪毙烧”。喝酒者是无所谓酒的名称的,拎着酒瓶对女儿说给你爹打一瓶枪毙烧去。女儿就拿着钱和瓶子去镇上的小店另拷去了。小姑娘到了小店,踮起脚隔着柜台对掌柜的说给我拷一斤枪毙烧,掌柜的也不言语,用酒吊从坛子里吊出一吊,再一吊,刚好是一斤。小姑娘接过瓶子往回走,走到半路忍不住要揭开瓶塞闻闻酒香。这样的小姑娘长大了也必是一个爱酒的人。

对于古镇没有象样的酒厂我始终有点耿耿于怀,觉得古镇是应该有一家酒厂的,哪怕是一家大一点的作坊也行。而古镇的东头却是有一家老字号的酱油厂的,对此我很有点不以为然。酱油厂不光是做酱油,还做酱菜。有一种什锦酱菜就是这家厂生产的,我小时侯是经常捧着一只碗去街上的杂货店买什锦菜的。这种什锦菜很便宜,适宜于下泡饭。店里的服务员无所事事地靠在柜台上聊天,见我去了,就说谁谁谁家的儿子又来买什锦菜了。然后就用一把以铁皮作秤盘的秤给我秤什锦菜。我买了什锦菜回家,路上总是要先用手抓着吃几根的,里面有一种“宝塔菜”是很美味的,往往到了家中,我已把宝塔菜拣吃光了。

这家酱油厂的效益一定没有酒厂的好。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若是不在了,古镇人会说倒灶了,这个倒灶是很厉害刻薄的字眼。古镇人家里都会有一座烧饭的炉灶,如果两户人家吵架,就会说我气起来就把你家里的大灶给掀了。想想,连吃饭的家当都给掀了厉不厉害?)更让我奇怪的是古镇后来办了一家饮料厂,还请了台湾的一个歌星作广告,歌星嗲声嗲气地捏着一罐饮料对着镜头说:嗨!我是谁谁谁,然后就怎样怎样的。我听了就全身起鸡皮。这家厂我猜测办不长。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是对的。古镇的水污染以后,办饮料厂是要让人大倒胃口的。我一直想古镇在从前就应当办一家酿酒厂的,也有自己的品牌,不需要用航船从周边的酒厂运进来一坛一坛的老酒。地处酒乡而没有酒厂总是说不出口的一件事情。而没有酒厂从文化的积淀来说似乎也是单薄了一些的。

我的想法放在从前是可行的,现在是只能纸上谈兵了。因为古镇的水没有从前的清澈了,都说水是酒之骨,酒之肉,酒之血。没有了好水也就酿不出好酒了。

既然没有酒厂,就去酒家喝酒。古镇的酒家没有咸亨的出名,但也是颇具风味的。临河坐着,一边喝着一边就聊着。我认识一个划乌篷船的老大,终日脸上红扑扑的,象是在酒坛里浸着似的。他是每餐都要喝酒的,酒瓶随身吊着,酒家里喝了,再另拷一瓶带到船上去喝。他在船上喝酒时的神态显得极为悠闲,一碗菜,一瓶酒,船泊在岸边,无论是雨天还是烈阳都是不怕的,因为他的头上有一把大得出奇的油布雨伞可以为他遮阳挡雨。我很担心他要是喝醉了怎么办?掉到河里去如何是好?但他似乎是从来不会栽进河里去的,就算是喝醉了也不会,最多在船舱里呼呼大睡,睡醒了就又出现在酒家里了。一个人做人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做出了一种境界了。他的世界是微醉的,充满了香气。从他蒙胧的醉眼里看世界是虚无缥缈的,就象三月的烟雨笼罩的古镇田野。

从古镇外朝镇里眺,是能见着一面或两面也许是多面的酒幡的,它们在风中招展,告诉行人那里是可以供应各种老酒的酒家。若是在清明节前后的雨中,酒幡就会被雨打湿了,在风中发出啪啪的响声,但也是不会影响酒家的生意的,因为下雨天喝酒也是有晴天没有的味道的。若不信,不妨去古镇走走,找不到酒家不要紧,找屋檐上的酒幡就是了。

对于古镇没有象样的酒厂我始终有点耿耿于怀,觉得古镇是应该有一家酒厂的,哪怕是一家大一点的作坊也行。而古镇的东头却是有一家老字号的酱油厂的,对此我很有点不以为然。酱油厂不光是做酱油,还做酱菜。有一种什锦酱菜就是这家厂生产的,我小时侯是经常捧着一只碗去街上的杂货店买什锦菜的。这种什锦菜很便宜,适宜于下泡饭。店里的服务员无所事事地靠在柜台上聊天,见我去了,就说谁谁谁家的儿子又来买什锦菜了。然后就用一把以铁皮作秤盘的秤给我秤什锦菜。我买了什锦菜回家,路上总是要先用手抓着吃几根的,里面有一种“宝塔菜”是很美味的,往往到了家中,我已把宝塔菜拣吃光了。

这家酱油厂的效益一定没有酒厂的好。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若是不在了,古镇人会说倒灶了,这个倒灶是很厉害刻薄的字眼。古镇人家里都会有一座烧饭的炉灶,如果两户人家吵架,就会说我气起来就把你家里的大灶给掀了。想想,连吃饭的家当都给掀了厉不厉害?)更让我奇怪的是古镇后来办了一家饮料厂,还请了台湾的一个歌星作广告,歌星嗲声嗲气地捏着一罐饮料对着镜头说:嗨!我是谁谁谁,然后就怎样怎样的。我听了就全身起鸡皮。这家厂我猜测办不长。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是对的。古镇的水污染以后,办饮料厂是要让人大倒胃口的。我一直想古镇在从前就应当办一家酿酒厂的,也有自己的品牌,不需要用航船从周边的酒厂运进来一坛一坛的老酒。地处酒乡而没有酒厂总是说不出口的一件事情。而没有酒厂从文化的积淀来说似乎也是单薄了一些的。

我的想法放在从前是可行的,现在是只能纸上谈兵了。因为古镇的水没有从前的清澈了,都说水是酒之骨,酒之肉,酒之血。没有了好水也就酿不出好酒了。

既然没有酒厂,就去酒家喝酒。古镇的酒家没有咸亨的出名,但也是颇具风味的。临河坐着,一边喝着一边就聊着。我认识一个划乌篷船的老大,终日脸上红扑扑的,象是在酒坛里浸着似的。他是每餐都要喝酒的,酒瓶随身吊着,酒家里喝了,再另拷一瓶带到船上去喝。他在船上喝酒时的神态显得极为悠闲,一碗菜,一瓶酒,船泊在岸边,无论是雨天还是烈阳都是不怕的,因为他的头上有一把大得出奇的油布雨伞可以为他遮阳挡雨。我很担心他要是喝醉了怎么办?掉到河里去如何是好?但他似乎是从来不会栽进河里去的,就算是喝醉了也不会,最多在船舱里呼呼大睡,睡醒了就又出现在酒家里了。一个人做人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做出了一种境界了。他的世界是微醉的,充满了香气。从他蒙胧的醉眼里看世界是虚无缥缈的,就象三月的烟雨笼罩的古镇田野。

从古镇外朝镇里眺,是能见着一面或两面也许是多面的酒幡的,它们在风中招展,告诉行人那里是可以供应各种老酒的酒家。若是在清明节前后的雨中,酒幡就会被雨打湿了,在风中发出啪啪的响声,但也是不会影响酒家的生意的,因为下雨天喝酒也是有晴天没有的味道的。若不信,不妨去古镇走走,找不到酒家不要紧,找屋檐上的酒幡就是了。

自古酒品如人品

家里粮食富足了,爱酒之人自然而然想到了酿酒。

一大早家里忙开了。爷要蒸煮粢饭,让老三做火头军,三哥只得坐进灶口。我可笑死了。今天要蒸煮百来斤糯米,蒸的可不是一锅两锅,得有十几锅吧。爷特意借用叔叔家的锅灶,两边同时开火。我正想开溜。爷一声喊:别走,快来烧火!

原来,爷为了做酒,半夜就起床了。他将糯米淘洗后晾着,让米粒涨醒了再上锅蒸。土灶烧的燃料是砻糠。烧砻糠得用风箱助力。拉风箱烧火,农家孩子个个熟门熟路。“啪嗒啪嗒”的风箱声里,红彤彤的火焰直喷镬子底。蒸腾的气雾笼罩厨灶间,连爷的身影都变得影影绰绰。

每蒸完一锅粢饭,爷将笼头甑撤下,将粢饭放冷水里一激,粢饭立刻变得润滑如脂、晶莹剔透。放入七石缸,撒酒曲粉,搅拌,一气呵成。一锅接着一锅,酒曲撒了又撒,棍棒搅了又搅。等最后一锅粢饭出笼,七石缸已填了五成。然后将粢饭压实,中间掏一个不大不小的潭,称之为“酒娘潭”,再用草蒲团子盖严酒缸。酒缸边护上稻草,上盖破被絮保暖。待三五天,“酒娘潭”溢满酒液,勾兑适量凉水,再发酵,就成了杜做酒。

酒香飘出门外。乡亲们路过,闻得酒香,就猛抽鼻翼,禁不住喊:好香!好香!爷好客,酒酿成了,就东家两瓶,西家一坛地往外送。

爷觉得杜做酒喝起来不过瘾,就试着酿白酒。到了蒸馏那天,爷不知从哪里借来土制的蒸馏设备。看酒像泉水一般汩汩流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立马笑得合不拢嘴。看爷喝得淋漓尽致,我眼热,也拿碗去接。爷说:使不得!那是真正的枪毙烧!小孩子喝一两口就倒!

乡下人说:不喝酒、不抽烟,怎么看都不像男人。爷戏谑自己年轻时就为了做个像腔男人,学时髦抽上了烟喝上了酒。成家后,子女多,再不戒烟酒,油盐柴米都成问题了。爷把烟戒了,就抿点小酒。一年到头喝酒,开销勿小,再说酒也难买,爷欲戒酒。可过了一天,酒杯又端起来了。娘笑他:酒虫又爬出来了!

爷喝酒看似蹙眉咂舌,却过足了瘾!爷爱喝白酒,方式也独特。晚饭前必喝,三下五除二,从不磨酒盅。白天兜里总是揣个“手榴弹”(老秤四两头的小酒瓶),从来都酒不离身。什么时候想喝了,就掏出小酒瓶来抿上两口。

爷喝了酒,干起活来马力十足。队长是龙头,干活跑前头。干农活要数挑河泥最辛苦。河泥担子重,动作求利索,一班年轻人常被爷撵得手忙脚乱、汗水直飚。歇烟了别人会端起水烟管,“嘟噜嘟噜”抽上几口。爷则从口兜里掏出“手榴弹”来,吹喇叭似的抿上几口。那个得意劲比吞云吐雾来得有趣!

爷一生喜好喝酒,非但没败家,还置了不少家业。家乡土改时,36岁的爷已有田产13亩,还有牛有船,有全套农具,算得村里屈指一数的富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历史跟爷开了个天大玩笑,土改时差一点被打成地主,侥幸评了个富裕中农。因为在乡亲们看来,爷待人热情大方,又讲仁义,给村里街坊主持公道,从不胡作非为。大家都说爷的财产是靠勤劳致富得来的,从不剥削,也不贪赃枉法。

爷一生喝酒无数,用他的话来说:喝过的酒得用驳船来装。自古酒品如人品,酒相如人相。爷无论喝多喝少,从不惹是生非,就连喉咙都未曾响过。爷一生对酒当歌,是贫困与辛勤的品抿;是慷慨与豁达的对酌;更是淳朴和善良的把盏。(全篇完)

我的阿爷是个人物

图片发自简书App

老家盖房上梁,谢帮忙酒的那晚,在村委大楼空旷的地下室,和总管堂哥,还有老支书坐一桌。席间,聊起了我的家世,我的阿爷。

真没想到,没什么印象的阿爷,在堂哥眼里,在老一辈村人的眼里,不仅是农活的绝好把式,还是个会做生意的厉害人物。

01

记忆中的阿爷,起的早,扛着把锄头就下地干活去。天摸黑了,才回来。一碗炒辣椒,或是辣椒酱一拌,胡乱一通吃,两大碗饭下去,又扛把锄头去了。

我喜欢跟着阿爷下地去。

七八岁就能下水田插秧了,依葫芦画瓢地插。还算齐整的青青的秧苗,和我稚气的脸,映照在水田里,泛着淡淡的清香。但阿爷把我的辛苦和欢喜全毁了,他拔了我插的每一株秧苗。

“插得太浅了,根沾泥须深一些。”阿爷叫我停手,上到田埂上去。田埂的上面,是个鱼塘,有一大片草地,可以玩。我当然不肯的,阿爷拗不过我,只好手把手教我,如何立稳秧苗,如何倒退有序。爷孙俩配合默契,水田里洋溢着快活,我也在新鲜的快感里慢慢上道了。

02

记得爷爷对我的教育,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走路,“两只手,前后摆起来,甩开两手走”,说是这样有精气神。

甩开两手,跟着阿爷下菜地。欢天喜地地跟在身后,端着篮子,接阿爷摘下的瓜菜:一根绿绿的黄瓜,通身小毛刺,嫩生生;一个紫黑的茄子,圆鼓鼓,亮油油;一根白白的苦瓜,浑身纹着花疙瘩,水灵灵;一把通红的朝天辣椒,硬邦邦,歪兮兮。但如果摘下的是金黄的大南瓜,或是一个淡绿的大冬瓜,我就会丢下篮子,腾出手来抱回去了。

03

堂哥说,阿爷灵光的,会做生意,也会吃苦,是个了不起的人。

南堡七五洪水,几乎淹没了整个村庄。而在上游我的老家,也未能幸免。原来田畈里的泥瓦房,几乎也坍塌了。

“阿爷的两间房,在村中央,大路边上,就是现在水泥观光大道的中段。”堂哥介绍说。我给大家敬酒,大家聊着,都记得,前后屋,是哪几户人家。

“你阿爷开过小店呢。”老支书说,“卖些油盐酱醋,杂货什么的。有卖盐客担来,你家阿爷把自家的床铺让出来,给他们睡,两毛钱一夜。阿爷阿婆你爸你伯,四个人,就在火炉边上,围着瞌睡一下,熬着过一夜。就这样积攒下钱,在上茅坞买了四十三亩好地。”

那时,担货,卖盐的一般都在驿站歇脚。驿站也只有大一些的村落才有。百岁坊下来的诸家田畈,离河岸百来米的大路上,就曾有搭建的简易小房,供路人避雨,歇脚。而我老家后岩,是个四百来人的小村庄,沿山边河岸可以下到云头、西华、贺州,转到上岙、乐平。

阿爷有这种心思,有那份辛苦,攒一份家业,不容易,真是让人肃然起敬。我完全可以想像,那一夜,在小店里,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阿爷和卖盐的哥几个,坐在火炉旁,喝几毛一斤的枪毙烧。阿婆客气,特意准备了点小黄豆,炒了下酒。又早早地铺好了床,让客人睡下。

冬日,屋外寒气逼人。阿爷给火炉加了几锹木炭,又添了柴火,招呼阿爹阿伯,围坐在一起。白天生产队干活的劳累一下子席卷过来,大家手塞进棉袄,膝盖互相顶靠着,就这样拥着,睡过去了,熬过了一夜,两夜…

“你家后来就成了地主。”老支书继续说,“评成份的时候,是没有规则的,大家评,就看家族人头多少了。你家阿爷头脑活络,会做生意,少不了挨嫉妒这一刀,脾气又硬,加之田地多,就成了“地主”了。但你家这个“地主”,是从来不顾长工,短工也不请的。哪像个地主样子。”

阿爷,真是个厉害角色。一早割稻,下午犁田,傍晚就种下了秧苗。请人,要花钱的,阿爷可舍不得。有力气,使劲地用。农民的本分,不怕苦,不怕累。在田地里翻江倒海,才是真正的本事。

04

小学四年级,我就去邻村上学了。之后又去镇上读了重点中学。

我记得读初三的时候,大年三十,阿爷给我们发了压岁钱,然后不声不响地回屋了。过了一会儿,拿过来三件黑呢子大衣。

“我去镇上找人做了呢大衣,你们父子一人一件,算是给你们的全家宝了。”这一次,阿爷几乎用完了他所有的积蓄。要知道,八六年,有多少人家的孩子,穿得上呢子大衣。

笔挺的黑呢子大衣,中山装板式,一穿上去,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虽然我穿的尺寸有点偏大,但这一件呢子大衣,却是了不起的阿爷所有的心思和骄傲。

就在读高二的那年,某个晚自修前,在五云山分水中学的广播室,我听到了阿爹在山下叫我的声音~~阿爷过世了。

辛苦一世,一生喜欢吃辣的阿爷,倒下了。我在堂前跪着哭,最深切地感觉到亲人永远离去的悲痛。

我记得后来写过一篇短文,纪念阿爷。清明,冬至,或是正月初一,我一个人,在阿爷墓前读,读着读着就哭了。我把写在纸上的文字烧了,期盼阿爷在天堂也能收到。

拾撷记忆,回想点滴。陈裕海,我的阿爷,我记得这名字。他活过,活得是个人物。

陆明:《571工程纪要》披露后知青境遇有所改善

原标题:草棚对酌

我在乡下没有住过草棚。

乡下的草棚有两种:“稻桶舍”、“直头舍”,是指草棚形肖某物。

稻桶比较好讲,木制方形,底部小,上部大,敞口,像量米的升箩。一升米斤半重,稻桶盛谷三百来斤。把稻桶倒扣,便与“稻桶舍”草棚屋顶相仿。

讲到“直头舍”,不太好譬解。辞典里“直头”谓“抵值、径直”;吴语“直头”一作“实在”,一作喻人执拗不知转圜变通,都跟“直头舍”说不到一起。这样讲吧,“直头舍”是类乎北方地窝子棚那样的草棚,一间门脸,人字形草苫顶,浅而窄小。这种草棚,多为乡下贫窭人栖身,也有人家用作猪圈。

我一九七四年上调回城前两年,经常去下放户杭芝润家的草棚里吃酒。杭芝润的草棚是“直头舍”,他多加了一板泥墙,草棚顶往上撑高了一尺半,进去出来就不必低头弯腰了。草棚直通通不到二十平方米,分隔成前后间。前间烧炊、吃饭、起坐;后间是睡房,有一张配置镜箱的旧式大眠床,床架朱红色髹漆斑斑驳驳的,那镜箱放在床头里侧,是个镶嵌彩绘花鸟山水图案玻璃的黑小木箱,三屉,装一把两寸来高的紫砂荸荠茶壶和几个糕点碟子,是以前供人睡前取食的,如今自然成了摆设。前间烧饭的灶头单眼,不占地方;小方桌、骨牌凳,也不占地方。泥板墙上圬了白石灰,给黝暗的小草棚增添了亮光。

杭芝润是杭州移民,祖上在西湖边开天云阁裱画店,老字号,家境不错,但到芝润成年后就沦落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杭州近五千移民迁徙嘉兴乡村(名为“支农”),这帮人中有不少个人或家庭是有所谓“政历问题”的。芝润也是。随同芝润来的岳父谭老先生,抗战时在天目山浙西行署任参议。喜作诗,有《战时杂咏诗稿》,惜不传。谭老先生来乡下三四年后,碰上大饥荒,农民都砍树、卖家具、拆门板换豆腐渣吃。杭芝润把五斗橱卖了,去幽桥镇上打一斤半枪毙烧、拎个猪头回家来煮了吃。没油酱,白水加盐煮。也是饿疯了,一家人久不沾荤腥,肚子里清水光汤,围着灶台大眼瞪小眼地盯着锅盖上冒的蒸汽。猪头煮半生不熟就吃。谭老先生牙不好,猪头肉吱咕吱咕嚼不烂,偏又贪口,多吃了几块,当晚就上吐下泻,坐在马桶上起不来。没多天,哼哼唧唧死于吐泻。芝润给岳父擦身换衣,屁股上没一点肉,连皮带骨两道深沟,那是坐马桶屙屎扣出来的。

这些都是和芝润对酌时,听他偶尔说起。

我和芝润交往的两年多里,他是村里的半劳力。彼时村村搞“血防”(防治血吸虫病),集中管理粪便,各个村子有专人倒洗马桶。杭芝润揽下这活,每天干一上午,把全村二十多户人家的马桶倒洗干净,挣六个工分。

虽然林彪“九一三”事件后,为着《五七一工程纪要》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的这句话,知青的境遇有所改善(招工、上大学、参军当兵),但我在某些人眼里,却依然是“坚持反动立场”的知青。其实,平心说,我这个人会有什么“反动立场”?我不懂政治,对政治也不感兴趣。如是无“立场”不好做人,那么,我的“立场”就是每饭吃上一杯!所谓“思想苦闷”也者,那也是家庭出身、环境的使然。我也曾想摆脱此种糟糕的境况,向人民日报国际部投稿,稿子都是国际题材的小品文。有半年之久。全是退稿。大约国际部某位编辑从我的来稿上察觉到了点什么,在退稿信上给我许多鼓励的话,说我关心国际时事、写作热情可嘉。但国际题材不是像我这般知青所能驾驭的。云云。信很长,写满十六K一整张的退稿笺。笔迹瘦硬老苍。这位编辑一定是上了岁数,他或许也有儿女上山下乡。

我在乡下十年,不以酒自醉,又将如何?

杭芝润好酒,我亦好酒。芝润有家室妻小,也好客,于是我就成了小草棚里的“饮徒”。

吃酒多半在傍晚去。没有预约,随到随吃。草棚里点爇昏黄的油盏火,摇曳的光焰是温暖的。桌上一盘油盐炒黄豆,七八条清炖泥鳅(放两个蒜瓣,泥鳅卵块鹅黄,极香),三四只煮熟的蟛蜞(蘸酱油吃。蟛蜞有大螯,色绯红,芝润称之为“鹦哥嘴”,有典),两碗米泔水一样浑淘淘的杜做酒,主人点点头,微笑,说声“来--”,一起端碗相对啜饮。新酿的米酒上浮着白的糁,所以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芝润家的酒随时酿随时吃,比较福田、寿观两位老爹的“十月白”,档次差远了,顶多十来度。乡下叫“时酒”,又称“茅柴酒”。茅柴者,茅草也。茅草着火,呼啦一下就熄灭了。以此作比方,这酒虽然也能醉人,但力道不够,往往放碗半个时辰,酒也就醒了。浮在酒面上的糁是酒滓,照例得把滓沥出才取饮,但芝润和我都是渴酒的户头,实在也讲究不来。

下雨天去,草棚漏雨。酒桌搬来搬去,不知搬动多少回。

有时,雨水“咚--”滴落在酒碗里,芝润两肩一耸,戏谑说:

“倷么好,三酉勿够,天老爷来帮忙筛酒哉。”

他会吴侬软语。移民前在杭州是书场老听客,独痴小书。

杭芝润真是最懂生活,最会生活的。他自用的一双乌木筷,箸头削得又尖又细,以便于搛挟泥鳅上头那一点肉。炒油盐黄豆和油氽一样松脆!我始终学不来。

“来--”芝润点头微笑,眼睛湿润地端起了酒碗。我们不说“怪话”,不发牢骚,所好是在酒。

他年纪比我大,城府也深。

他从不问我的出身。我也不问。有几次,他谈起他的岳父,也就那么一点点。

但也有酒酣耳热实在忍不住时,他缓缓扭过头去,朝挂像的地方努一努嘴,就此作罢。

芝润的妻子全劳力,长年累月的农活,使她胼手胝足,面目如漆。

记忆里,她爱笑。

夫妻俩有四个孩子,当年是一串“小萝卜头”,会摸螺蛳蟛蜞,会捕捉泥鳅黄鳝、小鱼小虾。这都是他们父亲的下酒物,也卖点钱。

芝润六十岁上去世,胃癌。骨灰盒下葬那天,大儿二儿在墓穴里放了一坛花雕,一只西湖牌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是开着的,正在播放苏州评弹。

他们家刚开始过上好日子。

其时,我上调回城已五个年头,听到噩耗,芝润已经断七。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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